Wednesday, September 12, 2007

中国医疗卫生危机(0)

数年前送女儿回国,由于外环境的改变,女儿一到国内就发热,父母立即送
到卫生所,一针柴胡下去,让大洋彼岸的我们激出一身冷汗,女儿在国内的日子,
没有什么比她的健康更令人担忧的了,让人担忧的不是她体弱多病,反而她身体
很强壮,我们担心的是万一生病,那她就要在中国医疗体系中承担不必要的风险。
也许其他人没有那么敏感,但我出身于中国医疗体系,也曾经做过不合格的外科
医生(拥有外科学硕士学位),没有什么比中国医疗体系更不让我信任的了。

当年做外科实习生时,没有什么比做手术更让人向往的了,有了病人,实习
生总是爱往需要手术的诊断上靠,而资深的医生多半不会受这样的影响,但实习
生的诊断并不总是错的,因为他们没有经验,更需要从理论上去分析,有时是比
经验更为可靠的。当时接收了一位典型阑尾炎幼女,做实习生的就自做主张开导
患者父母,但其母亲强烈希望“保守”疗法,也不知是否出于同情母亲的愿望,
还是资深外科医生疏忽了,患者以不确定诊断而观察,于是在我们的观察下穿孔
了(仍旧没有手术)。小女孩数十年后成长,可能不生育,可能不时会有盆腔疾患,
多半会归于体弱,却不知母亲的愿望与医生的无能给她造成了多么大的遗憾。

小女孩的遗憾在中国那种黑暗得无以复加的医疗体系中实在算不上什么。记
得有生以来第一台手术就挑战了我体能的极限。我所跟的老师是一个高大漂亮的
资深医生,好象还是有名医学院校毕业。时遇一位胆管结石的病人,急症入院,
诊断非常确切,剖腹也还顺利,但不知是老师手太大了,还是外星人般的结构,
老师遍寻胆囊胆管不着,时间一分一秒就这样过去了,切口是延了又延,内脏是
摸了又摸,翻来复去,重复着他那一些毫无意义的动作,在十二个小时之后,我
们也稀里糊涂地剖开了胆管,插入了一个T管,尽管不知道插到什么地方去了。
术后患者胆漏,我帮着换药到永远,病人每每感激我,我感到万分难受。

又到心内科实习,一位大学的教授因心梗急症入院,当然社会精英自有不同
的待遇,科内最为资深的老师亲自上阵,给予了老教授及时的溶栓疗法,老师初
时信心满满,患者也确实恢复不错,到了疗程的三分之二,不时有人提到溶栓的
副作用(引发不可控制的出血),老师的信心动摇了,撤消了该治疗方针。事后
由于教授是本家,出院后我忍不住告诉了真相,教授就不理我了。蒙在盖子里,
就是一个完满的结局,少不更事的我,真是多事!中国的专家,其专业水准是非
常脆弱的。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的我就变聪明了。岳母对中医是无师自通,与我
这医学的高才不少时候是针锋相对,到头来可能不那么信任了。到医院体检,怀
疑恶性肿瘤,子宫都切了,我才知道,详细的病理诊断却是内膜增生(可能这都
有点勉強!),只要不在中国,这都是恶性医疗事故,在美国会有上百万的赔赏,
中国这类事实在不算什么,要打管司,那还不是为法院做贡献。对岳母来说,戳
破了这一亮泡反而不美。

中医的批判者们切切不要忘记,中医并不是中医医生的独食,中国随便找一
家西医院,中药房甚至比西药房还要火热。老父是名老中医,常为我一语而破天
机,中药的利润,那不是西药可以比的,医生,也要吃饭不是?西药出了问题,
那是有得官司的,中药嘛,多半不会死人,场面无论如何不会壮观,大家就稀里
糊涂过去了。

中医也是我一半的衣食父母。父亲师从一名中医,得益于赤脚医生政策,有
了半年西医进修的机会,回乡后就敢操刀上阵,虽然官司吃得不少,但年青有为,
也救得不少人性命。他向来是双管齐下的,既有中药,西药也不可或缺的。在我
还未中举进士之前,父亲的中药也吃了不少,那补药更是没少吃。父亲神医般的
光辉,在他引证的无限多的事例中一次又一次的闪耀,这种光环在我中举及第的
过程中渐次退却,在我所认识的“懂”中医的人中,现在就只有父亲最能听从我
的医学上的意见,两三年前他为刚出生的小侄儿开中药医治黄疸,我一叫停他就
停了。父亲年高,身体机能多有下降,常去大医院查病(他决不会看其他任何中
医的,偶儿也会吃自已开的中药),一次居然有大(西)医生让他不吃肉,我知
道了,一阵骂,他又吃肉了。如果要讨论中医的地位,父亲会当仁不让地支持中
医,但具体而言,他不会坚持任何一个中医的方子或疗效,当然,他中药照开,
医人换钱两不误的。

父亲的应酬太多,一次他与政要聚会,一位带着小儿求医的人苦等不至,终
于小孩子没能等到他就死了,他母亲惊天动地的哭,至令仍印在我心中,他父母
与父亲争吵及致拳脚相向,让我意识到了医生的不易,后来这类事情也见得多了,
父亲半道学了西医,斗胆为病人手术,虽然勇气可嘉,但学识与技术不是勇气可
以弥补的,最常见的是术后感染,问题严重的,就会纠纷不断,父亲的应酬在处
理这些纠纷上是非常必要的,有了大的纠纷,就得四处求告关系。印象最深的一
次是父亲用各种方式躲避纠纷对象。

父亲的子弟众多,成功的机率大概是50%,在我的眼中中医的授徒与佛教,
道教的传道没有什么区别,给你两本经书翻来复去地念,有悟性的就得道,没悟
性的就打杂。有一个弟子实在对打杂烦透了,把父亲大量的中药掀开一起就逃了。
如果一个弟子口不善言,那多半逃不了打杂的命运,中医的方子,如果不能象父
亲那样吹得神乎其神,疗效就不会确切,吹乃是成功之母,许多不能吹不能侃的
弟子,最后都不务本业,干其它的去了。

父亲的小庙肯定装不下我这位高才,中举及第之后,我也算中国医学界的尖
子了。时下轰轰烈烈的闻张之争,也算让我开了眼界,原来师徒之争也会闹成这
个样子。我的导师是一个正直的人,在学业上并不是最优秀的,但在政途上发展
不错,属于旧时老干部那种形象。中国60而退的政策让我的导师大吃苦头。导师
的正直使得他在政治上没有太多的铁心朋友,退下来后因与科内势力的冲突(应
该是积重难返的冲突了,只要业务不是最强的人而在政途上又高于科内业务能力
强的人就免不了这种冲突)不能返聘回原科内工作,医院安排于另一远离本校区
的门诊上班,节约的本性让导师常年赶公共汽车上班,终于给某个急于赶到下一
站拉客的小巴给撞到了。

一名德高望重的教授,又在工作四五十年的本院旁边发生事故,抢救不能不
说及时,医院又是中国最好的医院之一,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所能想到的指标大
概都有了。但导师终于在四次手术后离我们而去。车祸严重的会当即死亡,但导
师不在此列,四次手术说明了事故后一个又一个的医疗失误,不得不多进行了三
次手术,如果不是导师,这三次手术是多半不会进行的,但低劣的医疗技术并不
能为一次又一次的失误换回多少生存机会。即使是正常的人,连续四次手术打击,
那也不是轻易可以承受的,更何况车祸以后。

中国公有制造就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传统,管电的走起路来脚板底都闪
电光,管钱的看电视屁股下都压着钱庄,当医生的好歹也少吃不该吃的药,生起
病来,要起命来也该多有几分机会。但导师的经历让人寒心透了。中国的医院,
不是因为我是医生就愿意进去的,以前在国内的时候,人脉还算可以,常要带亲
朋好友上医院,即使是本系统的,罪有得受的,常为没有亲友上医院的人悲哀。

医疗体系不会慢工出细活,位高权重的人当然会有更好的医生照看,但其疗
效,未必就会更好,医院的关注看重只是把那随处可显的权势,再在医生面前重
显一次。以前的血库(血库的整改据说是在高官因为输血感染上肝炎之后),前
不久的韩国高官(据说用药不当),都证明了一点,没有安全的体系,就没有安
全的医疗。即使是医生,在中国的医疗体系中,也没有更多的安全保证。

在这样的环境下,成天讨论中医是非,未免太对不起观众了,中国的今天,
吃不吃中药,不会使人更健康,要是真的只迷信中医,还不至于被拉进医院摘了
不该摘的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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